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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es Away

夕陽將入秋的山谷染成一片嫣紅。

 

 

 

索迪亞克族的戰士坐在斷裂的岩架形成的懸崖邊緣,背對著稀疏的林子,雙腳在半空中晃啊晃的,距離地面大約二十公尺,狐狸般的棕色耳朵在向晚的空氣中抖動了一下,捕捉到的只是昆蟲的低鳴;蓄著一頭淡棕色長髮的少女雙手托著腮,手肘抵著自己大腿,做工精美的木製長弓放在一旁,滿滿的箭袋歪斜得倚著肩胛骨,她盯著腳下谷底潺潺的流水,後者透過已開始泛黃的枝葉折射著日光,剝離出五彩的暈染。

 

 

 

這是她少數能夠感到開心的時刻。

 

至少是她來到這裡之後,少數真正感到開心的時刻。

 

 

 

即使知道這是個渾沌的中繼站,而宅邸周圍的景色全都像未醒的夢境,但是哥德式的建築後方這塊林地不同,這裡很像她長大的森林,她能夠嗅到露水、穿越樹影的風、還有枯葉腐爛的氣息,真實得像是一場高畫質重播。

 

 

娜汀不是個溫柔的人,在森林消失之後就不再是了,失去自己拚上一切守護的事物是索迪亞克族戰士的恥辱,同理心和自尊在燃燒的怒火後方都像是風中殘燭,她始終無法想起自己上一次落淚是什麼時候,卻清楚記得第一次手刃敵人時沿著指尖流淌而下的、對方的血。

 

 

 

娜汀深吸一口氣,汲取周圍冰冷的風切,一陣沁涼毫不留情地灌進肺部,當她抬起頭,注意到後方林子裡零散黏膩的腳步聲,就已經晚了一步。

 

 

 

少女不喜歡待在屋子裡,她討厭在那裡看見熟悉的面孔,還有人偶女孩臉上關切的神情,她不需要那個,她不需要憐憫;而理所當然的,偷溜出宅邸的她此刻孤身一人。

 

 

但是娜汀紊亂的心中第一個攫住的情緒並不是害怕,相反的,狩獵者的本能立刻接管了這名索迪亞克族戰士的意識,少女唰地自斷崖收回穿著短靴的腳,一個小跳步抄起弓,往前方移動了幾步確保自己短時間內不需要擔心墜落的危險,棕色的獸耳靈動,捕捉空氣中每個響聲的空拍,視覺比聽覺晚了幾秒,她現在才清楚看見陰影之中的對手。

 

 

這裡的魔狼體型似乎大上許多,暗色毛皮散發出腐肉的臭味,一雙瘋狂的眼眸在黑暗中閃爍。

 

 

 

娜汀反手抽出一支箭,手指熟練地刷過箭尾上的羽毛,將其搭上弓弦;她壓低身形,右手向後施力,弦在臉頰旁繃緊。

 

 

嗜血的野獸在這瞬間向前撲來,少女毛茸茸的耳多朝兩邊壓下,翻身躲過對方的突進,但是靴尖卻在林地的淤泥間打滑,她短暫的失去重心,右手持著弓,左手點地穩住自己。

 

 

 

魔狼挫折的低吼,轉身揮出前爪,擊中少女右肩,這陣震盪沒造成多少傷害,但是長弓卻脫手飛出,娜汀啐了一聲,一個前滾翻抓回自己的武器,枯葉和泥濘扭攪成一團,在翻滾的過程中全揉進了那頭耀眼的長髮中。

 

 

少女此刻沒有心思擔心這個,她一面在心中暗罵自己的愚蠢,一面蹲坐著重新拉開弓,不過比起應該要是她目標的眼睛,魔狼白森森的牙齒倒是先出現在娜汀的視線範圍內。

 

 

情急之下少女轉而將長弓打橫,架在自己喉管前,食腐動物般威迫的臭氣讓她閉上眼睛。

 

 

 

預期的攻擊並沒有落下。

 

 

 

數秒,娜汀睜開眼睛,看見魔狼維持在自己面前幾吋許,張牙舞爪,卻怎麼也無法前進,狩獵者的本能並沒有讓她持續思考這種情況的可能性,少女立刻重新將箭搭上弦,拉緊,放手。

 

 

淬毒的箭尖讓兇猛的野獸在地上痛苦的打滾、哀號,直到逐漸化為屢屢上升的黑煙。

 

 

 

娜汀拾回自己的箭鏃,抬起頭。

 

 

 

這才站在林子另一側、通往宅邸方向的小徑邊緣的男人,後者穿著棕色大衣,牛仔帽的帽沿遮住了他的表情,帶著手套的手扶著腰間那把左輪手槍。

 

 

 

少女想起自己認得對方,「你少多管閒事。」她挑起一邊的眉毛,伸手理了理淡棕色長髮,她討厭自己的心不在焉和失態,更恨透了對方的出手相助。

 

 

「我知道。」阿奇波爾多自外套內袋掏出一根菸,畫了根火柴點燃。

 

 

「我不會謝你的,大叔,我原本也可以輕鬆處理。」索迪亞克族的戰士將長弓揹到背上,雙手環胸。

 

「我知道。」男人抬起視線,少女卻讀不懂那雙榛棕色眼眸中的情緒。

 

「好吧。」娜汀聳了聳肩,任憑沉默逐漸溢散。

 

 

少女回過頭,望向那座她鍾愛的山谷,意識到自己有多希望這個幻境是真實的,但是真實的記憶中只有大火,和部落的斷垣殘壁,森林已經死了,她也是。

 

 

 

「我也見過很多。」幾分鐘之後,低沉的嗓音才讓娜汀注意到男人並沒有離開「沒事了,跟我回去吧。」

 

少女苦澀的笑了笑,卻沒有回頭「你懂什麼?」她不是很明白對方第一句話的意思,仍下意識地反駁。

 

 

剛才的戰鬥很糟,夾帶著冷冰冰的回憶,刀光劍影和燃燒的樹林,她卻感覺不到痛。

 

 

 

少女迎著微風笑了。

 

 

這樣很好,麻木的感覺很好,至少不需要再為殘逝的一切感到哀傷。

 

 

她很好。

 

 

 

對一名戰士來說太過纖細、蒼白的手掌掩上潮濕的目光。

 

 

不,她是不哭的。

 

 

 

 

 

 

 

我也見過很多,像妳一樣的、太過堅強的孩子。

 

 

 

 

 

 

 

~End~

-------2015/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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