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對手至少已經讓思考的動作靜止了數分－這樣子的謹慎和耐性倒讓魯卡有些意外，不過他也從那雙盯著棋盤的眼睛裡看出了只有年輕人才會出現的神色－對於即將再次落敗的不甘，除此之外面前年輕夥伴的臉上並沒有出現任何焦躁的表情－面前的局勢已經沒多少轉圜的餘地，卻絲毫沒有影響到那種少見的沉穩。

 

許久之後年輕的對手終於將手上的騎士往前挪了一步，而魯卡很快的便看出對方的打算是什麼－輕而易舉。將自己的白色棋子移開後年輕人的動作又靜止了－微微瞇起的眼眶讓魯卡知道自己並沒想錯，而除此之外從年輕人的表情上幾乎看不出有半點動搖的情緒。

 

平時魯卡總喜歡藉著下棋的時刻觀察起對手的性格－沉著的、浮躁的，有時平靜有時又會為突發狀況亂了方寸的－在這個亡者們聚集的宅第中什麼樣的夥伴們都有，而魯卡總是希望能從這些細節當中確認出誰才是值得重用的人才－誰的能力可靠而誰又才是值得信任－誰又是必須提防著突然的背叛。

 

魯卡知道自己現在的領導跟某些夥伴們走得很近，因此他必須確認哪些人才能是真正可靠不會造成所有人安危疑慮的親信－又也許不是這樣，他只是想看看現在的年輕一代還值不值得信任，還有沒有那種應當重視的情感以及值得期待的潛力。

 

之前魯卡一直沒有這個能仔細觀察的機會，而現在真要說的話他會覺得眼前的對手著實是所有連隊出身的年輕人當中最難以定義的一個。荒野出身的他卻有著不同於他兄弟的言行舉止─應該是對兄弟吧，從紫紅色長髮少年跟這孩子的年紀和互動來看魯卡會這麼認為。平常看起來遠比同年紀的孩子要沉穩，但那藏在情緒底下的細微動作卻又那樣的明顯－也或許只是自己已閱人無數容易察覺而已。
 

 

是浮躁還是沉穩？是夥伴還是敵人？平常的思緒可能就連跟他最親近的同伴們都一知半解，不過同時魯卡又能夠確定自己和那個人偶女孩都可以信任這個年輕的夥伴－那些對情義的重視和單純總在自己跟他一同出戰的時候表露無疑。


不過這樣的孩子又是什麼樣的事情讓他執著呢……從剛才到現在魯卡已經不只一次看到他這樣子和面前的局勢僵持不下，就彷彿希望再怎麼渺茫也都要盡他最大的努力去和它對抗一般。




……




阿奇波爾多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況會再次發生。


他以為自己已經藏得很好了……沒想到卻還是被面前的對手識破了自己的打算。


是自己在表情上出現了破綻嗎……足以成為線索的動搖，足以讓對方猜測出面前的棋路是只有他自己才會知道的陷阱。


應該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陷阱。阿奇波爾多從來沒有跟像這樣子的對手下棋過－他有一種不管自己在想什麼都會被對方看穿的錯覺，而這種感覺就連跟他最親近的夥伴們對弈時也沒出現過。


當然啦，畢竟對方可是較自己年長許多又身經百戰閱人無數的戰士……不過阿奇波爾多一直以為自己應該很擅長掩飾自己真正的思緒－不是像伯恩哈德那樣的沉默寡言，而是就算被逼到絕境也能讓對方以為自己有辦法解決的從容。

不過在這個年長的對手面前又不一樣了……而真正讓阿奇波爾多焦慮的是明知道自己的任何想法都會被識破，但他卻完全無法猜測出對方的心思以及下一步的打算。魯卡臉上的表情就像他一直以為自己成功扮演的沉穩，甚至可以說是幾乎無懈可擊的平靜－或許只有內心真正平靜的人才能夠隨時都做到這點。
 

 

阿奇波爾多並不希望別人看出自己內心的焦躁，因此他總是用輕鬆隨興或相對起來嚴肅沉穩的態度去面對每個夥伴，也因此他平常很少會主動去跟面前這個年長的夥伴搭話－不是因為討厭或排斥，而是讓自己下意識保持距離的一種敬畏，某種遙遠的差距其實早在一開始認識的時候就已經察覺。

不過沒有想到會是這種差距……應該說是不想面對，但當一個曾經在戰鬥中幫過自己和徒弟幾次的長者，心血來潮的邀正閒著的自己下棋可是沒半點理由好拒絕。
 

 

而他自己也不想。他想知道自己和這樣令人尊敬的戰士到底還差多少距離。
 

 

阿奇波爾多不是害怕失敗，只是覺得不甘－只是覺得一向對棋路思維很有信心的自己居然會連輸這麼多次－而隨著次數增加卻連一點反擊機會都沒有才真的是糟糕透頂。

 

 

……

 

 

魯卡望著被自己逼到角落的黑色騎士微笑。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


「……我認輸了。」當自己將那枚騎士取走的時候面前的年輕夥伴才終於開口－依舊是藏在平靜背後那種難以察覺的不甘。


「告訴我，年輕人……這輩子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阿奇波爾多不懂魯卡為什麼會突然問會提出這個問題－不過答案很明顯。


「…只要是為了自己的夥伴，就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值得一提對吧。」明顯得不用自己回答就能夠猜到－不過這並沒有讓阿奇波爾多感到意外，比起這點他更想知道魯卡為何會在這種時候對他提起這件事。


「……所以自己的性命真的都不重要嗎？」像是在閒聊似的提出下一個疑問。


「…如果說是為了某個還需要自己的存在的話……」


「不管是存在也好，所追求的目標和真相也罷。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單方面存在的－力量、犧牲，或者依靠。」


阿奇波爾多似乎能感覺到魯卡指的是什麼。


「……想一想吧，年輕人……想想你的那枚騎士。」


對於不按理出牌的重點阿奇波爾多又再度摸不著頭緒，不過他很快的將視線轉向剛剛自己最後一枚騎士所在的位置。


－已經沒有任何退路。除此之外能夠幫得上忙的棋子不是被阻斷去路就是已被除去，而阿奇波爾多甚至不確定自己每一次都有去思考過那些棋子的用處。


但魯卡就不同了……每一次阿奇波爾多的設局都被不同棋子的出現給擊破－直到現在阿奇波爾多才清楚的記起這一點。所以是自己把太多的關鍵集中在一枚棋子身上嗎……也許應該像前幾局一樣集中在靈活度高的皇后，不過阿奇波爾多知道這並不是最大的重點。


獨自承擔並且不輕易認輸的習慣，居然會在此時清楚的反映在棋盤上。


平常自己應該是不會犯這種錯誤的……或許是自己潛意識希望對方能見識自己的實力－甚至希望能贏過對方才會出現這種有些幼稚的行徑。


幼稚的行徑嗎……果然自己還是不夠成熟啊。


「我想你可以理解的。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很容易就能了解到事物的意義和極限。」


也許可以。也許是自己總是忘記。雖然那種習慣可能還要花上好久的時間才能轉變，不過他可以去嘗試，而且每一次他都應該去回想一下這個年長夥伴所給的思考機會。


阿奇波爾多知道自己不管是在哪方面都輸了－輸得徹底，也輸得心服口服。對於直到現在才清楚的了解到的差距，忍不住慶幸起現在的自己－能夠有以前沒有抓住的時間來繼續前進。


「……可以再變得更強的。」


魯卡知道自己並沒有看錯這些年輕人－每一個都是。

 

 

 

 

 

 

 

 

 

 

 

 

 

 

 

~End~